火车诗里的少年梦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在《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文艺报》《山花》《散文》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1000多首（篇），出版诗集5部。诗歌入选《中国当代诗歌精选》《中国新诗排行榜》等多种文本，曾获中国公安诗人年度诗人奖、第二届金迪诗歌奖、全国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等奖项。

读周云蓬的《绿皮火车》时，想到周云蓬真是不可小觑，唱着就把中国大地走遍了。之前听过他的民谣《空水杯》，那时还没读《绿皮火车》，还不知道这个特立独行的人是盲歌手。现在想来，他歌声里的沧桑感是有绝好理由的。

《绿皮火车》是周云蓬的随笔集，当初之所以在书店买下这本薄薄的册子，是被“绿皮火车”这4个字吸引了。萌动着生命气息的绿、蕴含远方和梦想的车，重启了我对绿皮火车的记忆。于我而言，绿皮火车是一种生命状态，它咣当咣当地行驶在时光里，缓慢而从容。

周云蓬的文字也有这种缓慢的节奏，没有花哨的技巧，没有华丽的修饰，有的只是脚下的踏实、手中的引路杖短促的敲击。但他对世界很敏感，有一种敏感至极的深邃，简单而深刻。

对绿皮火车的记忆可在我的生命深处追溯，还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寻到隐约的火车嘶鸣。外祖母家就在火车道旁，模糊的记忆里，院子狭小，两棵虬枝交错的枣树伸出墙外。躺在外祖母家的土炕上，每个夜晚疾驰而去的火车都让屋子和土炕颤抖，车轮的铿锵声在深夜尤其响亮，这让童年的我对火车留下不尽的想象。还有，每次当铁路工人的二舅穿着笔挺而威武的铁路制服、戴着大檐帽走进家门时，我都会站在远处偷偷看他，感觉二舅是一个凯旋的战士，自豪而神气，这让我幼小的心里有了无限的羡慕。

30年前，当我最要好的初中同学红卫考取铁路司机学校，当他把写着铁路司机学校8419班的信邮寄到我读书的学校时，我的内心是兴奋的。我总是这样想象，他会驾驶着火车，拉响汽笛，英雄般驶过我们这个小村子，全村人都会给他至高无上的夸赞。后来无数个梦里，我都奔跑在火车旁，红卫不停地向我招手，大喊着，快上来，我要开火车了。

记忆这列火车已驶进了生命深处，它的根在泥土里，总在伺机发芽，就像沉潜在内心深处的那列火车，转过山脚就会看见。

记得17岁那年夏天，我登上一列缓慢的绿皮车到另一个小城，去看一个多年不见的初中女同学。那个美丽的女孩随调动工作的父亲到另一座城市后，我的心被她一起带走了。从那以后，感觉我的世界变得混沌而暗淡。

从这个小城到她居住的小城有一条蜿蜒的铁路，两天才有一趟慢得不能再慢的绿皮车经过。火车上，车厢内拥挤不堪，摇摇晃晃的列车似乎没走几步就要停住，挑担子的农夫、挎篮子的农妇、抱鸡鹅笼子的小贩在车停住的一瞬，拥挤着上了车。80公里的路程走了大半天，一段想象的浪漫行程终究还是被现实打回了原形，不过至少，它带着我少年时的懵懂和梦想去了远方。

另一段火车记忆却畅快得多。2012年秋，女儿去西安读大学。那时，这条线路还没有动车，只有一趟快车。这趟车座位紧张，卧铺更紧张。女儿是第一次出远门，我和妻子都不放心，于是妻子提前就买了车票。为了让这次全家出行更浪漫舒适些，她费尽心思购到了卧铺票。去程浪漫而温馨，女儿的好心情和对火车咣当咣当的新鲜感让我和妻子心情愉悦。可是等送完女儿返程时，再买卧铺已是不可能了，能买上硬座已经幸运至极。自西安站开始，19个小时的硬座行程让我们感觉无比漫长，坐的时间一久，我开始腰酸背疼起来。

我的座位对面是一个中年男子，身边是他青春洋溢的女儿。左边是个大学生装扮的青年，右边是机关干部模样的一对旅行者。刚开始，大家都矜持着不说话，慢慢地，大家开始变得熟悉，敞开心扉畅谈起来。火车驶进长夜的时候，我与那位中年男子交谈甚欢，一论年龄我们竟是同龄人。这一次，他也是去济南送女儿上大学。因境遇相同，我们便有了许多共同话题。他有3个女儿，这个是大女儿。他家的收入来源是家里养的几百只羊，日子过得安稳而富足。国家对少数民族地区有政策扶持，女儿考上大学，政府还补贴了几千元。邻座的大学生、机关干部夫妇也纷纷加入我们的谈话，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旅途的疲惫一扫而空。一路谈下来，我们成了朋友。之后我们互留电话，互相邀约，若不是在不同车站下车，我们可能会一起奔向小酒馆，举杯痛饮一番，真有“相逢一杯酒，足以慰风尘”的味道。

“那种力量和速度，以及它要去的方向，令一个孩子兴奋与恐惧”“想着那些地名，仿佛摩挲着口袋里一块块温润的玉石”——这是《绿皮火车》里周云蓬对火车的感觉。是啊，一列载着旅人身心跨越遥途的火车，时空交错，新鲜不断，怎能不让人惊奇和兴奋。

另一次与绿皮火车亲密接触是参加市文联组织的深入铁路一线采风活动。再次坐上蜿蜒在山区的绿皮火车，我在它缓慢的步履中体会着诗意与快乐。热情的女列车长已经在这列绿皮车上工作了30多年，她说快要退休，即将离开这列火车，说起来真有些舍不得。在她看来，这列每天奔驰在山区的火车就是她的一个家，是她生命里的一部分，难舍难分。

乘着绿皮火车，我们在山中采访寂寞小站的值守工人，听年轻铁路工人讲述与家人聚少离多的故事，听老铁路人诉说与列车的一生情缘，听巡道工回忆他们徒步巡线的艰辛。作家们的创作热情被铁路工人的勤劳和朴实点燃，歌咏的激情喷薄而出：挥汗如雨，他们弯身劳作，检修铁路就是护佑/大地的一根肋骨，拧紧螺丝就是把心贴紧大地的胸口。

第一次走进火车驾驶室，第一次站在操控台前，忙碌的司机师傅神情专注。线路交错的操作盘上，指示灯闪烁。在这一瞬间，我解开了自幼时就在心中生成的谜团：火车是怎样交错而行的？火车司机是怎样开火车的？我眼前又出现了初中同学红卫，他是学开火车的，他操作娴熟，身手敏捷，每次拉响火车汽笛，一脸兴奋和自豪。

听，是谁在吟唱一首诗，它与少年和火车有关：原野上花朵都开了/一列火车刚好装下它们。